本帖最后由 网络小刀 于 2023-6-18 20:39 编辑
文/网络小刀
(一)
在一个飘雨的午后,我静静地午睡着,这是一幢上世纪四十年代以前竣工的二层楼高的小木屋。在这个二层楼上的某间小卧室,窗边摆设着一张床,从窗外看出去那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浦东农村景象。那应该是一个春天,满目金黄的油菜花直到今日还时时现于眼底。记忆里幼年很长时间在这床上度过。
高低不平整的泥渣路在今日看来也没有什么好景色,但那却是我童年时期透过窗子看世界的第一窗口。小时候的我,体弱多病,性格胆小忧郁。因为父母上班无法分身就将我临时寄养在外婆家。每次午饭后,外婆就逼着我午睡。于今日的懒散形成对比的是,如今睡个好觉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,而在童年,我非常的不喜欢午睡,我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泥泞路,希望父母早日可以把我接走。那年,我五六岁的样子。
思绪像蛟龙似的翻滚着,伴随着电视里阿童木的音乐,不知不觉中,我进入了梦想的状态,但是好景不长,偶尔的拍打窗子的声音吵到了我。定睛一看,原来是雨滴打在了窗子上——下雨了。更为奇怪的是,不远处传来了唢呐声,吹号声,还有间隙人的哭嚎声。我好奇的坐了起来看看窗外,这时外婆也走近了我身边。时至今日,每每读到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”的诗句时,我眼前就会闪烁起童年的这番画面:几十号人,人人都穿着白色麻衣,臂上戴一快和黑纱,有些人头上还扎着白巾戴着白帽。有一个人穿着却和其他人不同,他拿着铁锹在松软的泥地里挖着。随着哭泣声越来越大,我也没来由的哽咽起来。外婆告诉我,村里有人死了。这是他们家在办理丧事,那些哭得最厉害头上扎白巾戴白帽的是死者的子女。
初春,依然夹带些许寒意,有风儿吹过,窗子突突的响着。雨也越下越大,记忆的景象随着窗外的雨水在慢慢模糊,偶尔会看到空中飞过的纸钱,会听到远处撕心裂肺的大哭声。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死是怎么回事,死者会有什么待遇。而眼前抹过一缕油菜地的金黄和那些披麻戴孝的人,这样的记忆却从未抹去。
(二)
虽然寄养在外婆家,但和其他外婆与外甥的关系不同,外婆并不十分宠我,相反,还对我十分的严厉。
外婆指着墙上一个中年男人的黑白相片说那是我外公,生前曾是宁波市一家黄金铺子的老板,非常会管账尤其是算盘打得棒。外婆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外公打算盘那潇洒的样子,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会打算盘也是一门技术手艺。可惜后来解放了,资产被没收或充公了。外公携妻儿举家迁往上海,颠沛流离没几个月,外公肺痨去世了。那一年,我母亲16岁。我母亲和舅舅们都没遗传外公良好的数学计算能力,以至于成年后都碌碌无为。有的到甘肃做了知青,有的去了山东并在那成家立业。母亲和另两个舅舅留在了上海,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。
那一晚,也是一个雨夜,恰逢又停电,桌子上点着两根蜡烛,缕缕青烟有点呛人,外婆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一副扑克牌,凭着扑克牌上的数字考我数学加减的心算能力。每当她出的一道题我计算正确的时候,她就抽出下面几张扑克让我计算,而每当我算错或者不会的时候,她一边骂我笨一个巴掌狠狠的打来。我后来抽泣着,实在是无心再计算了。就站在桌旁一个劲的哭。
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升起了一把火,外婆拿着个铝制的面盆,盆里是她过去煎的一些中草药。药在盆里燃烧着,屋内通明也暖洋洋的。但是外婆将一张张扑克牌撕碎扔到了燃着的盆里,火光中我似乎听到外婆啜泣声。如同桌上的蜡泪一滴滴往下挂着。
(三)
正如生老病死那是一个谁也无法避免的结果,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外婆因病身故了。
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,尽管那天还是下着雨,尚未开发的浦东农村路上依然泥泞,风儿吹过依然有泥土的气息。母亲和一些亲戚和我幼年时见到的那些人一样,披麻戴孝的,我自己的左胳膊上也戴上了黑纱。
我静静地听着丧礼上别人念的悼词。知道外婆生前也是个很出色的女人,协助丈夫管理生意,在十六铺摆过水果摊,生活艰难时还在水产市场卖鱼杀鱼。只为了养活妈妈和舅舅一家人。随着一阵阵的哀乐,亲属们围绕着外婆的灵柩兜了三圈。我分明记得外婆的遗体嘴是略张着的。仿佛在对我说:读书是硬道理,知识可以改变命运。
那乡下的小木屋现在已经动迁不复存在了,因为拆迁得到好处的舅舅其中一个也已过世。但我意识很清晰的记起:这个在我眼里不起眼的,陈旧的二层楼小木屋,在当年他们那个村,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豪华了。
(完) |